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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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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輝小時不喜歡西安這座城市,因為舟車勞頓到了這裏的同時卻少了些歸屬感。隨著年齡不斷變大,他習慣了每年‘遷徙’,同時在無形中也明白所謂的歸屬感寄存在血液中。

葉輝小時候的西安稱不上繁華,城市也不算太大,以至於他口中‘城裏’二字僅僅表示那四四方方的城墻內。葉輝最初對帶有西安口音的普通話很是抗拒,可到了後來卻也覺順耳好聽。他沒有思考過口音代表什麽,卻覺得心中想法的改變代表著一種融入的狀態。

年紀相仿的孩子自然容易打成一片,葉輝每年在西安外公家都有些固定的時間,小區內同齡的孩子便也和他相熟起來。葉輝每年都對西安的酥皮核桃念念不忘,自然也對那些玩兒伴甚是想念。有了感情便有了不一樣的想法,葉輝也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來西安的日子有了不一樣的期待。

比起‘西安’這個名字,葉輝更加中意‘長安’兩個字眼。古人起名當真有水平,長治久安所帶來繁瑣綿長的深意都匯聚在這兩個字之間。因此,葉輝第一次聽到陸長安這個名字時,心中便覺有那麽些意思。

“我第一次上床,睡我的前男友跟我說讓我當什麽都沒發生。”陸長安看著葉輝說的很快,嘴巴不停補上後半句,“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就想這樣!我開心樂意這樣,你管得著嗎?”話剛說完,他轉頭沖著垃圾桶又止不住嘔吐。

大繁聽見這話面露尷尬,怎麽還就聽了小夥子的私事了?他轉頭對著不遠處的服務員開口道,“去拿瓶水過來,再拿幾片醒酒藥。”

陸長安趴在垃圾桶上直不起身,一天沒吃東西這會兒連膽汁都在往外吐。葉輝楞在原處緩了幾秒,隨即前傾身體輕拍陸長安的後背。

“…別碰我!”陸長安回頭看著葉輝,眼中全是淚水,不知是情緒使然還是這嘔吐感實在難受。

大繁拿了瓶水遞給葉輝,順便塞給他藥片,“給他吃點,看這樣子半夜還得鬧騰。”

葉輝接了礦泉水,“藥就算了吧,他今晚不知道吃了多少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

“那行,我先出去了。你多呆一會兒,等他舒服點了再走。”

“謝了。”

“沒事兒…”大繁想了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著葉輝,“你這心操的…這小子也是有福。”

胳膊扭不過大腿,嘴再硬身子不舒服也是白搭。陸長安掙紮了兩下最終還是就著葉輝的手喝了幾口水。幾分鐘之後,他吐掉腸胃裏所有的東西,意識稍稍清醒了一些的同時卻又覺全身都異常難受。

陸長安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手指發抖拿出來,來電顯示是父親。時間已經接近午夜,父母難免操心想要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可當下的情況陸長安怎麽回家?

葉輝在一旁沒有吭聲,見他不敢接電話便伸手主動拿過手機,“餵,陸老師,我是葉輝……長安在我家裏,今天我們晚上一起吃飯,他喝多了些怕你們生氣,想著在我家裏醒醒酒再回去…恩,他這會兒是睡著了。這事兒怪我,我也不知道長安這麽不能喝…要不讓他今晚在我家休息,明天睡醒了再回去。您要是擔心那我現在去叫醒他也可以,但我看他睡得挺沈,可能需要些時間才能醒……恩,好,我知道了。”

陸長安茫然盯著葉輝,不知怎的竟再一次視線模糊。‘長安’二字第一次聽他這麽叫,有點像母親寵溺的語氣,又有點像父親無可奈何的放縱,甚至還有與爺爺相似的期冀…

長安,只有家裏人才會這樣叫他,其餘任何昵稱看似親昵卻始終不如這堅沈有力的兩個字…長安…陸長安喜歡聽家裏人這麽叫他,他也由衷喜歡自己的名字。

陸長安擡起手用盡全力捂住自己的嘴,張嘴便咬自己的手指。他控制不住淚水,怕泣不成聲讓電話那端的父親聽了去,又後怕這一晚若真是隨賈森待著,往後的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

葉輝拿著電話語氣不變,另一只手則扯住陸長安攬進自己懷裏。他手臂的力量很大,那一瞬間讓陸長安想起兩人第一次吃飯之後打了一把傘,葉輝手臂上的力道和現在一模一樣。

掛了電話,葉輝摟著陸長安低聲問了一句,“能走了嗎?”

陸長安在葉輝的懷裏蹭了蹭,滿臉都是眼淚,“我還是想吐……”

“活該……”葉輝將手機還給陸長安,轉手又拿起水遞給他,“還想玩兒嗎?”

陸長安呆在葉輝的懷裏不敢動彈,聽著那心跳聲異常安心,“……”

“不吭聲?”葉輝也不推開他,嘴裏卻故意說,“那我讓服務員再開瓶酒。”

“想吐……”陸長安又嘟囔了一遍,隨後用更小的聲音說了一句,“不玩兒了。”

“你說什麽……大聲點我沒聽清楚。”

陸長安胃裏還在翻騰,聽到葉輝這話更顯窘迫。他閉上眼睛又往葉輝懷裏蹭了蹭,隨即張開嘴大聲回了一句,“不玩兒了!”

在酒吧裏開了口,思緒如洪水猛獸再收不住,不知怎得便對著葉輝傾洩而出。陸長安不記得自己對誰說起過與湯傑的經歷,若不是喝醉了可能他這輩子也不會與別人說起。經過這一晚,陸長安潛意識裏慶幸眼前的人是葉輝,他大抵不會再有機會與別人說起,更加不會有契機提起這些自己都覺不再有意義的事情。

葉輝讓陸長安在屋裏又休息了一會兒,等他神色平靜不少才摟著他起身離開。期間,陸長安嘴裏嘟嘟囔囔,一直不見停,“我大一那年他大三,我第一眼看到他之後就喜歡他…現在想想他那時候也沒那麽好看,但就是吸引我。我最開始跟他接近的時候覺得特別開心,可誰想最終會變成這樣。”

“…你們在一起很久?”葉輝耐著性子與陸長安聊天,順著他的情緒同時也盡力緩和,“到現在還念念不忘?”

“三個月…”陸長安擡頭與葉輝對視,迷迷糊糊又說道,“我大一和他在一起不到三個月,之後很少有聯系…直到…”

“直到他跟著我回來臺裏。”

“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還有個女朋友,如果不是我發現了,我們可能…可以在一起更長一些。”

“……”

“其實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再長一些,最終的結局也是一樣。他那時候……”

葉輝大多數時間只是淡淡聽著,一言不發。許是覺得陸長安說的一切都是小孩子不成熟的戀愛游戲,亦或者出於對當事人感情的尊重,他聽的過程中沒表現出過多情緒,稱得上稱職的聽眾,“他騙了你?”

“他說…‘你和我都是男的,咱們之間的事情不會因為我和她有什麽變化’。”

“…”

“他還說…‘以後如果你和哪個女生在一起,我也會理解你’。這些話我每個字都記得很清楚,這些話我這麽多年都忘不掉。”

“…”

“他說社會和家庭有很大的壓力,說我那時候還不明白…我之前見到了他生病的母親,我想我看到了他所說的壓力,可是…”

“可是你理解不了他的做法…你們是不同的人,你們看到的社會和家庭也不一樣。”

“…”

“你理解不了是因為他比你更早看清你們之間的不同。”

葉輝開車帶著陸長安回家,進屋便推著陸長安去洗澡。他給陸長安拿了屋裏備用的睡衣,接著又把藥盒順勢遞給他,“你洗澡我不方便進去,身上的傷自己處理一下。”

陸長安低頭看著地板,昏昏沈沈之間點了個頭,等到葉輝走出衛生間才反應過來轉身去洗澡。簡單洗漱,陸長安不確定自己身上的痛楚是由湯傑所導致,還是這一天的折騰自作自受。他站在水下緩緩呼吸,浴室中帶著和葉輝身上相似的味道,片刻功夫便讓人感到心安舒坦。

洗完澡走出衛生間,陸長安等葉輝走進浴室之後躺在床上拿起自己的手機。陸長安疲憊難耐,傷心憤怒沮喪無助,情緒堆砌後讓他再無思考的能力。陸長安木然點開拖入手機的mp3,循環播放的吉他曲仿佛讓時間靜止。這便是陸長安過去幾年停駐的時光了,吉他曲緩緩而來伴隨的卻是情緒流逝。

葉輝洗完澡出來,站在房間門口楞住了。他盯著陸長安放在身邊的手機,許久之後開口低聲問了一句,“怎麽現在循環這個?”

陸長安側身拿起手機,自嘲開口,“這是湯傑今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這首歌我最開始聽到就是因為他唱了…我收到這禮物,以為他想要重新跟我在一起。”

“…”葉輝微微張開嘴,神情驚訝,停頓幾秒才皺眉問,“你是因為生日收到了這個,才跟他上床?”

陸長安被這話問的有些尷尬,避開葉輝的視線盡力解釋,“我也不完全是因為……我是想起了過去的那些事情,我……”這一刻陸長安組織不出語言,突覺自己也不清楚這段時間究竟是怎麽了,“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

陸長安酒醉到神志模糊,否則他怎麽能錯過葉輝眼中那覆雜的情緒,帶有些懊惱更有對陸長安無盡的不忍。陸長安將正在播放的mp3從手機裏刪除,自言自語又說了一次,“不重要了。”

葉輝走到雙人床的另一側,目光掃過陸長安的臉頰後拉開被子躺下。他側過身與陸長安對視,“好好休息吧…”葉輝用手指輕輕撩過陸長安鎖骨處的傷痕,“還疼嗎?”

“…”陸長安一個激靈不敢動彈身子,下意識吞咽口水,“不疼…了。”

葉輝突然前傾身體,側頭便將嘴唇壓在陸長安的鎖骨上。陸長安在這一瞬間呼吸停止,血液裏殘存的酒精和藥力開始發酵,他全身發熱的同時又聞到了那僅屬於葉輝的成熟感。湯傑的暴力不過是讓他在對抗中占了上風,可葉輝舌尖的溫柔卻能形成黑洞,陸長安的身體頃刻間便開始下墜,隨著那濕潤的觸感而沈淪折服。

葉輝擡起身子,湊到陸長安耳邊說,“不疼了就好。”

“你…怎麽了?”遲鈍如此時的陸長安也覺察到葉輝這詭異的情緒,吞咽口水又說,“我怎麽覺得你洗澡出來…之後怪怪的?”

“長安,”葉輝壓低聲音,緩緩嘆氣道,“找機會和湯傑談談,既然你這麽放不下他,那就給彼此一個機會…”

“…”

“問問他現在是什麽想法,再說說你的想法。”

“……”

“也許壓聽了你的想法有一些改變,即便不能……你也對得起自己的感情。”

“…”

葉輝見陸長安始終不吭聲,揉了揉他的頭發後道,“睡吧,我不會碰你的。”

陸長安不知自己為何一言不發,他看著葉輝的眼睛忽然想起下午站在他家門前時,那雙眼中盡力掩蓋的期待。明明已經再無思考的力量,怎麽還會想起那目光呢?陸長安還記得靈魂深處破碎時的感覺,可這一刻心口傳來的鈍痛卻讓他無法形容。

陸長安第二天在葉輝的床上醒來,從頭到腳都疼到難以忍受。身邊的葉輝早已起床,連被窩都已經冷卻下來。陸長安一晚上都睡得不太好,朦朦朧朧似睡非醒。

葉輝躺在他身邊體溫炙熱,可陸長安不敢靠近更加不願挪動身子拉開距離。葉輝在他眼中帶著光,因而陸長安擔心靠近時會讓對方產生抗拒,拉開距離更怕葉輝會產生誤會罅隙。這矛盾糾結的情緒隨著酒勁兒過去而越發清晰,以至於第二天一早獨自醒來甚至帶有深深的失落感。

陸長安套上一旁的睡衣走出臥室,忽隱忽現便聽見葉輝說話的聲音。

“…嗯,您別操心了…”

陸長安靠在臥室門口看著葉輝的背影,他一手拿著電話另一只手收拾一地的酒瓶,看上去手忙腳亂,樣子有些滑稽。陸長安盯著背影不願移動身子,似乎瞧見從未看過的葉輝。

葉輝沒有發現陸長安已經起來,自顧自對著電話道,“我知道,昨天也沒怎麽喝酒…媽,您就放心吧…我這麽大人了,哪兒需要那麽多人給我過生日。昨天就是幾個朋友吃了個飯,我昨晚沒看手機所以才沒接您電話…看您說的,生日就是母難日,我還能昨天故意不接電話,那不是不孝嗎…”

陸長安聽著這話移動腳步,反應過來之時已經走到了葉輝的身後。他張開雙臂緊緊摟住葉輝,情緒翻騰再顧不得其他。

葉輝的生日與他差了幾天,兩人之前還討論過這件事,怎麽就忘記了呢?

葉輝在陸長安生日之時送了禮物,在這之後便沒提起過,不知他心中是否對陸長安也有所期待?

這難道就是陸長安陪他過得第一個生日?混亂、瘋狂,甚至不堪回首。

… …



葉輝端著電話回頭,對陸長安的行為有些驚訝。陸長安松開他搖搖頭,對著口形道了一句,“生日快樂。”說完,陸長安彎腰開始收拾那滿地被葉輝打碎的酒瓶…不光是這酒瓶,還有地上已經幹涸的紅酒痕跡,再到衛生間裏沒有清洗的衣服…所有的事情陸長安都會一並完成。

‘你的生日禮物我已經想好了。’

‘是什麽?那你想要什麽?’

‘我要什麽你都給我?’

‘…’

‘那我從生日前一周開始就把家裏衛生都留給你,怎麽樣?’

葉輝在那個周日的下午將陸長安送回家,回家時他有些低燒,葉輝特地給他批準了三天假期,在家好好休息。

陸長安坐在副駕駛座點頭,心中突然對葉輝升騰起一種近乎崇拜的感情。許是因為這幾十個小時裏葉輝對他關懷備至,抑或者是因為葉輝讓陸長安對很多事情有了不一樣維度的體會…比如對感情的表達,甚至是在氣頭上卻還是有所擔當。

“對不起。”陸長安下車之前咬著牙開口,面子掛不住卻覺必須說出口,“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沒事兒,”葉輝輕拍陸長安的肩膀,“快回去休息吧。”

陸長安下車站在原地,直到葉輝消失在路的盡頭還不願離開。不知是他過於敏感,還是經歷的一切改變了葉輝的想法,陸長安突覺兩人之間那層被喚作‘暧昧’的東西…不見了。仔細想想,可能在湯傑出現的那一刻開始,陸長安就已經失去了與葉輝之間的‘暧昧’,只是到了這一刻他才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

眼瞅著已到三月,學校的老師給陸長安打電話敦促他快點決定要做什麽內容作為畢業設計。每年六月進入畢業季,因此只有三個月時間剩下給他處理畢業設計的事情,沒有任何冗餘給陸長安浪費。陸長安心裏操心這個事情,這才驚覺將近四年的時間真是一點心思都沒有往課業及專業知識上用。

年後開始上班,葉輝忙得焦頭爛額。年前考察新西蘭的項目進入了策劃階段,全臺都很是重視,陸長安所在的部門也參與其中,全員幹勁十足。總監依稀記得陸長安之前總是給葉輝跑腿,這下便指派他做了相似的事情。一來二去,原先兩人吃飯的習慣得以保留,卻成為了…偶爾。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陸長安拎著外賣走進葉輝辦公室,不出所料葉輝坐在辦公桌前審核一堆文件。年前那會兒葉輝叫了外賣給陸長安改善夥食,此時卻情況對調,陸長安時常擔心葉輝廢寢忘食,苦了自己。

“還真是沒吃。”葉輝先是接過陸長安手裏的文件,隨後才起身朝著外賣走過去。

陸長安坐在葉輝身邊安靜看著他,葉輝的口味早在幾個月前便印入陸長安的腦袋裏,有關於葉輝的一切陸長安似乎都沒有錯過…唯獨,他生日那天。

想想…還是那吉它曲亂了他的心智,也讓陸長安在那一刻徹底被揉碎。

“你怎麽看著心事重重?”

陸長安不漏情緒,搖頭說道,“學校讓我這周決定畢業設計究竟是做內容,還是做概念。”

出乎意料,葉輝倒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你說說具體指什麽?”

“我們這專業,如果是做內容最簡單的就是剪輯視頻做成品,從前期取景到後期編輯,整體完整一個樣片兒。當然,具體學校有一些要求,比如時間長度,含有哪些算分的技術點…”這也是湯傑那個U盤中可以參考的內容,當時陸長安拿過U盤時仔細瞧了內容,如果按照裏面的東西照葫蘆畫瓢,畢業不成問題。陸長安這些日子不願想起湯傑,自然也不願意參考他給出的資料做選擇。

“那概念呢?”

“概念就是做類似於節目方案或者項目策劃書,”陸長安想了想解釋道,“我們有媒體新聞的理論課程,如果側重概念那就是需要根據這些課程的內容做一個完整的策劃。比如一檔節目,從受眾調查到整體預算再到每一步如何落地…”

葉輝聽完點點頭,淡淡問了一句,“那你在猶豫什麽?”

“阿?…我就是不知道選哪一個,所以猶豫。”

“這兩個選項對你來說,我看不到任何猶豫的必要。”

陸長安一楞,回想湯傑給他的U盤,“我應該選…做內容,是嗎?”

這下驚訝的換作葉輝,他上下打量陸長安,放下筷子靠著沙發問了一句,“你對自己處在什麽樣的現實與位置一無所知,對嗎?”

“長安,從你爺爺開始你們家都在媒體這個體系內,電視、廣播,甚至是現在的新媒體,所有的媒體行業雖說有差異但還是互通的,”葉輝看著陸長安的眼睛,說得異常認真,“這個行業裏,你陸長安有的是資源,而你應該有和這些資源匹配的眼界。”

“……”

“或許你意識不到你擁有的東西是別人需要努力才能得到的,有些人甚至努力了最終也是一場空。想想如果你的眼界配不上這些東西,那對你和你的家裏來說……都是一種浪費。”

“…”

“陸老師提起過,他覺得你沒什麽事業心得過且過。你父親肯定很了解你,但我覺得走到畢業的十字路口,即使你以前沒有事業心,到了這一步你也需要思考你希望自己成為什麽樣的人?幾年之後是什麽樣子?”

“…”

葉輝清了清嗓子,猶豫片刻還是繼續道,“你還記得我說過你和湯傑是不同的人,看到的社會和家庭也不一樣嗎?”提及‘湯傑’二字葉輝顯出些尷尬,可似乎有種更堅決地力量促使他必須得點醒陸長安,“我還說…”

“你還說,他比我更早看清我們之間的不同…”那晚的記憶很模糊,可與葉輝有關的細節又很清楚。陸長安點點頭,“這些我都記得。”

“他看到的社會和家庭可能是歧視的壓力,是母親生病的負擔。你呢?你的社會和家庭是什麽?你在進入社會之後又將會面對什麽?”

“…”

“他因為自己看到的東西做了選擇,成為現在這樣務實的人。你如果看清楚你的狀況,你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呢?你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

“…”陸長安楞楞聽著,對葉輝崇拜的感覺在左側胸口發酵,一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份流於相處的暧昧雖然消失了,可陸長安卻感知到一份更為厚重的聯結。仿若立於天地之間,看著眼前金黃的麥田而不知應走向何方。葉輝對他伸出手,每一個眼神都像是在說,別怕。一切都因葉輝而變得安心從容,陸長安邁出步子……只為能跟上他。

陸長安花了一晚上時間仔細思考葉輝的話。

湯傑背負著母親身體不好的壓力,同時承受著她的期許,少年早成這才在大學時便能說出那樣的話。陸長安不願評價這行為的背後將會造成多少傷害,但這想法只因湯傑明白了自己得做一個什麽樣的人,在社會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因此,他對陸長安的幫助也只能是那U盤中做‘內容’的參考。他務實,他有金錢的壓力,他有就業的需求…因而他的選擇也是為更方便找到易上手的工作做準備。

葉輝的家世背景無可挑剔,手裏有人脈有資金,視野與湯傑截然不同。陸長安想起那時看著葉輝處理合作項目的種種,倒也覺得有意思,只是後來因為湯傑的出現情緒失控,再沒關心過類似的事情。陸長安很難形容葉輝視野中究竟看到了些什麽,但那一瞬間卻覺和自己多少會有些相似。

陸長安在臨睡之前給葉輝打了個電話,接通之後第一句便問,“你希望我看到什麽?”

“…”

“你希望我成為什麽樣的人?”

“你怎麽來問我?”葉輝停頓片刻後又道,“你的人生得自己做決定。”

陸長安心中的希冀有一絲落空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聽到葉輝說出什麽樣的答案,卻因這淡淡的語氣而覺渾身不舒坦,“我知道了。”

陸長安第二天便做了決定,他給學校老師打了電話,表示自己的畢業設計會選擇做節目方案。老師表示支持,同時對他開口道,“還有三個月時間,如果你選做方案,那對你來說就沒有太多琢磨思考的時間了,你自己心裏得有數。”陸長安與老師又客套了幾句,掛了電話便主動朝總監的辦公室走去。

臺裏實習生不止陸長安一個,過往的本科生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總監雖然管理公司部門,但有很強電視媒體經驗,聽完陸長安的畢設要求之後便點了點頭,“你等我一會兒。”

總監出門對著秘書說了一句,“給我一個U盤。”

回來便打開電腦,從裏面拷貝出幾份已經落地的節目方案及策劃書。他將U盤遞給陸長安,接著又道,“裏面的東西你自己看看就行了,不要外傳。按理來說實習生的畢業設計應該由部門裏的正式員工帶著,但咱們部門現在都在處理新西蘭的case,可能和你要做的內容…不太一樣。”

陸長安盯著手裏的U盤一時慌神,和湯傑給他的一模一樣。原來這不過是公司給員工提供的U盤,而與湯傑沒什麽關系。陸長安避開這打岔的思緒,對著總監點頭感謝,“我先回去看看,確定了主題之後再跟您說。”

陸長安一整天都在思索主題究竟要定什麽,學校有明確要求,方案類的畢業設計中需要體現內容的連貫性,因此絕大多數的方案都有一系列分支內容。陸長安還是雲裏霧裏,偶爾有個想法卻又很快被自己pass。

陸長安回到家裏,開了門沖著廚房與母親問好。他轉頭看向客廳方向,竟然瞧見葉輝坐在自家的沙發上,正在與父親和爺爺聊天。陸長安一驚,換了鞋朝著三人走過去。

“你怎麽這麽辛苦,比我走的還晚?”葉輝見他局促,主動開玩笑同時沖著陸長安勾起嘴角,“月底得多給你點獎金了。”

“我沒坐車,走回來的。”陸長安隨口解釋了一句,回頭在電視櫃下面拿出杯子給葉輝斟茶倒水。

葉輝來陸家自然是正經事,陸長安坐在一旁若有似無聽了幾句,大抵是新西蘭的項目不光需要電視媒體,項目落地之後還需要有廣播甚至是報刊媒體的一系列支持。

項目的核心是城市與城市之間在媒體層面的建交,陜西擁有絢爛的歷史,而新西蘭那邊主要是自然風光。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正好可以從差異之間尋找些共性,做成節目。當然,媒體節目只是一部分,通過媒體宣傳進行建交後還會有一系列招商引資的後續服務,這也是各個投資方所看重的利益來源。

陸家老爺子在西安幹了幾十年,對各方面都很是熟悉,因此葉輝專門來談談這事兒。

陸長安坐在一旁聽著,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比自己想象的大很多,同時也覆雜很多。葉輝手裏握著整個電視臺,可遇到事情還需要和爺爺商量,當真不容易。

葉輝吃了晚飯之後離開,陸長安盡地主之誼將他送下樓。

“我已經決定做節目方案了,”兩人之間的相處氣氛很是微妙,陸長安覺察到葉輝刻意保持的距離感,絕非生疏但難以逾越,“就是還不知道做什麽?”

葉輝走在陸長安身邊,兩個拳頭的距離從不過分靠近,“有什麽想法?”

“沒什麽特別靠譜的想法,我想過做和西安有關的美食,但是很難串聯起來。”陸長安思考了一整天,心中徘徊也沒什麽選項,“或者不做與城市相關,可能選擇面更大一些。”

“怎麽不做古器文玩?我記得你很喜歡…”

陸長安一怔,竟不知什麽時候在葉輝面前提起過,“你怎麽知道…我喜歡舊件兒?我說過?”這興趣愛好陸長安這幾年鮮少和人提起,畢竟年輕人很難有同好。賈森知曉也是高中時陸長安‘嘚瑟’的結果,年紀大了為人多少有了些內斂,話說的也少了。

“沒有,”葉輝頷首勾著嘴角搖頭,目光看著前方的路,“但你去餐館都要盯著人家的擺件兒看半天,我怎麽會瞧不出你喜歡。”

“…”陸長安突然想起,葉輝曾經說…你的眼睛藏不住事情。可能吧,至少在葉輝面前當真什麽都藏不住。

“選幾個時間節點,說幾件舊物,從中帶出西安的歷史。這樣的結構可能有很多相似的節目,但你只是做一個策劃,足夠了。”葉輝思索片刻後又道,“你也可以按照地域來劃分,比如從大雁塔到書院門再往北…做策劃我也沒什麽經驗,給不了你太多建議。”

我的選擇沒讓你失望,對不對?…陸長安側頭看著葉輝,最終也沒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湯傑那一晚的事情將陸長安完全擊碎,隨之而來的便是重新進行的自我拼湊。

在這個過程中有葉輝的存在,他那一晚將陸長安從賈森身邊帶走,將兩瓶高度數的洋酒灌進陸長安的嘴裏,他甚至給陸長安提供了安心卻又危險的懷抱…葉輝從那一刻開始贏得了陸長安的崇拜,甚至成為他重組自我的基點。

陸長安陷入一種意想不到的情緒中,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左顧右盼,為了告別過去他拉黑了賈森,為了迎接未來…他想跟著葉輝的腳步往前。

若說重遇湯傑之前,陸長安對葉輝有些心動難以自制,那隨著湯傑離開這感覺又再一次發酵,變得更為厚重,更加難以形容。整個過程裏,湯傑是阻隔了陸長安走向葉輝的人,可同時…他也是一切的催化劑。

畢業設計的壓力越來越大,陸長安一邊忙著部門的工作,同時還要完成畢業設計,實在無暇顧及心中感情的事情。大學上了四年,這是陸長安第一次讓工作、學業淩駕於感情之上,也是他第一次主動去尋找未來的出路。

陸長安的改變首當其沖被父親瞧了出來。父親工作了一輩子,對年輕人心思轉變很是敏感,“你也別太辛苦,凡事多問問總沒壞處。”父親一派老領導的作風,話不說透卻充滿慈愛,“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陸長安與父親對視,想了想後問,“爸,這麽多年我是不是讓你挺失望的?”

父親搖頭,“我當年希望你有追求,但人生有追求就有失望…有時候想想,你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家裏有吃有喝,也餓不死你。”

“…”

“當然,你爺爺對你肯定還是有些想法,可他畢竟年紀大了,心有餘力不足。之前讓你早些去臺裏實習,也是希望你有個後路,畢業能有份穩定的工作,在省臺裏總歸餓不死一個姓陸的。”

“…”

“我看你和葉總相處的不錯,你自己想法也有了些改變…這些在我看來都比安安穩穩討口飯吃要好很多。”

“…”

“你要讚同葉輝的一些決策和做法,想要和他一條心往前走,我肯定支持你。”

“啊?”陸長安一怔,大抵誤會父親這‘一條心往前走’的意思,“我和他?”

父親又搖了搖頭,“沒什麽,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直到幾年後陸長安才體會父親口中的‘一條心’無非是說互為盟友彼此支持,那時的陸長安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有經驗也有屬於自己的人脈。當然,那時的陸長安自然和葉輝是一條心,畢竟他們早已進同一間大門,蓋同一床被子,哪兒有二心的道理?

陸長安從小規規矩矩,成績平平也不算太淘氣,鮮少讓父母老師大動幹戈,自然也得不到什麽讚譽表揚。

陸長安自以為不怎麽在意他人的眼光和看法,卻沒想到在葉輝這裏翻了車,更因父親含沙射影的表揚而高興了好一段時間。湯傑將他人的目光視為敵對與壓力,因此想要改變自我的本性去迎合視角。陸長安感恩父親的開明與慈愛,更慶幸擁有過往所有的保護,讓他到了這個年紀還有任性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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